在耗时14年建造世界顶级高楼上海环球金融中心的背后,是日本数一数二地产开发商重新设计城市的成长故事。
尽管众多外国媒体评价森稔不像一个传统的日本企业家,因为他热衷于制造概念,因为他极富想象力,也因为他敢于冒险。中规中矩、按部就班都似乎和这个人没有关系。但是,当我们向这个74岁的老人提出到位于上海环球金融中心100层、距地面474米处的“观光天阁”拍摄一张一览众山小的照片的时候,老人羞涩地摇了摇头,推说身体不好,难以承受悬空的感觉。
他的助手说,森稔几次来视察金融中心的工程都不曾登上这个绝顶,你很难想象,一手缔造了这个惊世骇俗大厦的总设计师却从来没有站在上海最高处,俯视脚下的一切。
不仅如此,在8月28日,上海环球金融中心的开业新闻发布会的整个过程中,在几百名记者的注视和追问中,森稔的讲话总是语速缓慢、表情单一、缺乏手势,在他身上你看不到强烈的表现欲望,更看不到成功后的自鸣得意,甚至看不到对未来的信心。
对于那些期待揭开这个人物神秘面纱的媒体来说,多少有些失望。但是,当我们能站在“观光天阁”里俯视浦东的时候,还是被震惊了,三角形屋顶镶满玻璃镜面,光影折射梦幻迷离。长廊地面铺有3条透明玻璃地板,可直接俯瞰脚底下陆家嘴金融贸易区川流不息的车流、芳草如茵的绿地及连绵的楼宇,据工程人员说,在天气晴朗的时候,能看到浦东机场。
实际上,你只要一进入上海陆家嘴地区,这座高耸入云的独特建筑就可以打动你了。高492米,共101层,夜晚时分,整个大楼银光闪烁,和身边的东方明珠、金茂大厦鼎足而立。
也正是这个过于张狂的建筑物把森稔和他率领的森株式会社推进了人们的视野。而在此之前,森稔和他的公司一起经历了漫长的等待和诸多的困境,才看到大厦落成的那一天,难怪在新闻发布会上,森稔社长已经显得有些疲惫了。
因为,这个大厦牵扯了森稔14年的光阴,14年前,森稔60岁,精力充沛,雄心勃勃;14年后,已是古稀之年,大厦的璀璨光鲜似乎已经难以让他激动了。
华丽的冒险
当他回顾14年历程的时候,言语平淡,仿佛置身事外。在浦东还是一片荒原的时候投下重注,1997年的金融危机、2001年的“9 . 11”恐怖袭击和2003年非典的冲击一直不断打击、考验这个标志性建筑的命运。
让人记忆最深刻的恐怕就是在大厦开始设计之初顶端有一个月亮门一样的洞,设计者企图装上巨型的吊船,据说太阳升起的时候,阳光穿过洞孔,将成为一道瑰丽无比的景象。然而,因为众多网友认为那是日本国旗飘浮在上海上空的象征,最终改成了目前看到的梯形。
但承接了环球金融中心设计工作的著名设计工作室KPF创始人、首席设计师威廉。佩特森在接受《东方企业家》专访时解释说,最初的意向是创造圆、方之间的对话,体现中国天圆地方的思想。方形棱镜交叉通过一系列星球瓶,曲直交汇带来几何感。方形做底和楼身,一路飙升至天际,看起来虽然棱角分明但是毫不费力。所以最初的月亮门设计完全是出于中国元素和中国古代园林建设理念的考虑。
实际上,这个高层建筑一经进入人们视野就有无数抨击之声,很多人讥讽这个建筑像一个巨大的“瓶起子”,经济学家安德鲁 . 劳伦斯甚至认为世界最高大楼的兴建通常是经济衰退的前兆,大都会人寿、帝国大厦和吉隆坡双子塔都似乎证明了这个假设。
无论有多少争议,但是环球金融中心作为世界第一高楼毕竟成为了现实,最让我们感兴趣的是,森稔为什么如此热爱高层建筑,他是如何一步步穿越建筑历史,向着人类最高视角挑战的。
1993年,森稔成为森株式会社社长那一年就开始对中国进行了考察。当他来到中国的时候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晚了一步,当时一些香港开发商已经在上海开展业务,而森稔也发现,此时的中国就像当年经济高速增长的日本,充满了吸引力。而上海、大连两个城市也迫切希望外资能走进来,于是,当时的大连市长薄熙来和上海副市长赵启正都向森稔伸出了橄榄枝,希望能在自己的城市里建筑地标性建筑。
然而就在森稔踌躇满志准备涉足海外之际,他的父亲森泰吉郎一声令下:“不许进入海外!”森老先生的理由是,日本泡沫经济正盛,企业看起来资金充足,都对海外市场跃跃欲试,然而这种虚假表象不会持续多久,一旦泡沫崩溃就会变得伤痕累累。
1994年,森稔受到上海市政府邀请到浦东视察,当时浦东地区一片荒芜,杂草丛生。而当时浦东规划的是建成一个现代化商业金融区域,植入50层和100层以上的超高建筑。这和热衷垂直庭院的森稔一拍即合。
10多年后,这个规划终于成形。
在这个漫长的过程里,森稔经历过无数次挫折、打击、批评,甚至他自己也可能怀疑过自己的梦想,特别是“9 . 11事件”、大地震时刻侵蚀着人们对超高层建筑的信心。但当这座大厦拔地而起的时候,森稔还是坚定地说:“环球金融中心是最安全、最舒适,当然也是最贵的写字楼。”
中国建筑工程总公司副总工程师王伍仁和他所在的公司承包了金融中心的项目。他说,金融中心的安全设施是世界第一的,他举例:“一般出现失火情况人们是不能乘坐电梯的,因为电梯就是烟囱,热气往上涌。而我们的电梯是全封闭的,然后加正压,往电梯里加风让风压高于外边,这样,着火了坐电梯也很安全。”
至于像“9 . 11”那样的恐怖袭击,王伍仁也坚信,大厦采用了更加结实的结构和材料,不会像双子大厦那 轰然倒塌。
但很显然,人们对环球金融中心和森稔的冒险精神依然不那么有信心。在全球经济低迷的状态下,高耸入云的大厦能让森稔获得什么呢?《华尔街日报》认为,金融中心的出租情况没有预期的好。
森稔在接受采访时也承认,次贷危机之后,一些公司缩小了准备租赁的面积,而且同是森株式会社开发的汇丰大厦当中有一些租户搬到这里,外界人士评论这是为了给金融中心撑门面,但森稔自己说,这个意图是有的,但是那些客户刚刚搬到金融中心,汇丰空闲的办公室立刻就出租出去了。
无论怎样,环球金融中心终于成为一个伟大、华丽的地标矗立在那里了,冒险的森稔也实现了自己的伟大之旅。但我们或许还有一个疑问,无论是上海还是亚洲,或者中国其他地方,我们总是被日复一日拔地而起的高层建筑所环绕,因为,按照城市规划者们的想法,在越有强烈印象的标志性建筑的丰功伟绩面前,全世界人就会越啧啧称奇、顶礼膜拜。
当然,也许事情没有那么复杂和功利,或者曾经想成为小说家的森稔真的只是想建立一个美丽的城市花园吧。
建造森帝国
森稔出身于富豪之家,他父亲森泰吉郎原本是一个著名的经营史学者,早年在太仓高等商业学校、东京商科大学(现在的一桥大学)学习商业,毕业后在多所大学任教。1959年,森泰吉郎一边在横滨市立大学商学部担任部长,一边做起了写字楼出租生意,1959年,他干脆辞掉了工作,开始一心一意投入到房地产事业,并创办了森株式会社。
在1980年代末期,日本泡沫经济时期,森泰吉郎被美国《福布斯》杂志评选为世界上最富有的人,1991年和1992年其个人资产达到1兆6000亿日元。对于森泰吉郎通过何种手段获得了如此庞大的资产和土地,外界一直猜测不断。美国学者阿列克斯。科尔曾经含蓄地指出,日本的大型房地产开发商和官僚总是保持着密切关系,他们通过建筑大型基础设施和标志性建筑而敛财。
我们尚且不知森家族的发家史,但可以肯定的是,日本很多企业家一直把森泰吉郎当作崇拜的对象,这不仅仅是因为他富可敌国的财富,还在于森家族的经营思想和对社会的尊重。森泰吉郎作为一个学者,最初把美国的项目承包制度引入日本,按照开发项目来组织团队集中建设,摆脱了日本过去那种纵向的领导。同时,森株式会社创造性地发明了与地权所有者共同开发的模式,日本因为是土地私有,获得地权所有者的支持至关重要。森泰吉郎生前在接受采访时说,他没有特别好的方法来获取土地,只是一家一户的游说,让他们出让土地,同时承诺给予优惠的补贴。
人们对房地产开发商的印象一向不好,但在日本,森泰吉郎是一个例外,比起他积累的巨额财富,人们更加乐于谈论他平和的性格、宽以待人的态度和他的良心。
在1990年代初日本泡沫经济时期,森株式会社是唯一一个没有购入土地的公司,他预测“东京的土地价格必然减少一半。”果然,十年之后,东京的土地平均价格由每平米1000万日元跌落到了每平米450万日元。
从目前的资料看来,森泰吉郎一定是一位严父,长子森敬是原庆应大学义塾大学理工部教授、次子森稔承接了父亲衣钵经营森株式会社,其三子森章在父亲去世之后和二哥分道扬镳,独立经营森托莱斯特株式会社。三个儿子都成就斐然。
延续了父亲一贯建设理念的就是森稔。森泰吉郎晚年开始涉足东京城市再开发计划,承接多个社区建设项目,他说自己的理想是构建能容纳衣食住行和文化生活的综合社区,虽然这个构想被很多人诟病,但森稔在父亲去世之后仍然顶住压力完成了一个个东京具有标志性意义的社区建设。
和哥哥森稔相反,弟弟森章性格冷静、内敛,日本媒体称他为“谨慎的金融分析家”,因为理念不同,两兄弟在森泰吉郎去世之后经过漫长的争论最终各行其是、分道扬镳。更有媒体大肆宣扬两兄弟是相煎太急,森泰吉郎在天之灵也会痛哭云云。而森章自己解释说:“我性格内向,不喜欢表达自己,不喜欢冒险,也不喜欢预测未来,我只做短期工程。”
当《东方企业家》记者要森稔评价自己的弟弟时,森稔说:“他创办了一个伟大的公司,获得了财富,而我希望自己创建美丽的城市。”
城市的另一种可能
那么什么样的城市是美丽的城市呢?
在我们面对森稔的时候,他不厌其烦地描绘心目中理想的城市:首先规划出一块理想的区域,成片开发,开发的面积要在4公顷以上,至少要保留50%以上的绿地,扩大楼间距,建设超高层建筑,同时保证私密空间,利用各种自然材质保证日照充足、柔和。
不仅仅是CBD的概念,你可以在这里购物、居住、娱乐。森稔解释说:“像东京、北京、上海这样的大城市人们花费在交通上的时间成本和金钱成本很大,如果在一个社区里就能实现你所有的生活内容,就会提高生活、工作效率,当然也能减少汽车油耗,实现环保的目的。”
森稔和他父亲森泰吉郎就是用了一生的时间来创造这样的城市。由此可见,森稔和他父亲必然是欧洲著名建筑大师勒 . 柯布西耶的忠实信徒,因为柯布西耶年轻时就用宏大叙事的笔调写道:“一个新的时代开始了,它植根于一种新的精神,有明确目标的一种建设性和综合性的新精神。”他的设计充分发挥了框架结构的特点,由于墙体不再承重,可以设计大的横向长窗。一时间大的落地窗成为人们热爱的新建筑方式。
森稔是把柯布西耶的思想移植到日本的典范,他坚定地认为柯布西耶提倡的“垂直庭院都市”是解决日本杂乱无章的城市扩张的必然之路,密集的人口可以在通天的大厦和设施完备的地下城市里自由生活。KPF设计事 务所当然也是这个理想的倡导者,威廉说:“垂直城市庭院都市适合任何庞大的城市中心区,楼可以建得高一点,再高一点,在密集的都市里创造一个空中花园国度。”
相同的建筑思想让森稔和威廉一拍即合,两家公司第一次合作就打造了东京著名的六本木新城。据说,当年森稔看到KPF的设计方案之后毫不犹豫地就将六本木新城的设计工作全权委托给了这家设计事务所,也是因为长期的默契合作,当环球金融中心一经立项之后,森稔就把设计工作交给了KPF来完成。
无论你是否认可超高层建筑和“垂直城市花园”的概念,但六本木新城的确让人惊艳。高耸入云的森塔远处看就像一个巨大的武士甲胄,银色的玻璃墙面倒映着城市的街景和空中的白云。森塔门前有一个巨型的蜘蛛雕塑,据说象征着不拘一格的理想。在人行道的旁边是一面巨大的玻璃围墙,水流倾斜而下,用潺潺的流水声阻隔了汽车的轰鸣之音。
这里有电视台、购物街和最接近天空的美术馆,还有知名设计师的工作室。这个瑰丽的城中之城,从森泰吉郎到森稔历经17年方才建成。
17年前六本木地区还是一片低矮的建筑,凌乱嘈杂,从那些发黄的照片里我们可以窥见到当时城市的落寞。在森株式会社买下这块地段之后开始和当地居民展开了漫长的博弈,对于“钉子户”森泰吉郎和森稔都极端耐心,一次次地登门拜访一次次地提高补偿,据森自己说,有些房子的居民除了拿到出卖土地的收入外,还可以无偿住在六本木新城当中。
父亲希望“能改变东京的生活”,儿子的梦想则是创造一个有商业、有文化气息的社区。这个耗资2700亿日元的项目完全是一种非政府行为,纯粹是森家族自己的理想。
小说家的城市图景
当被记者问及森稔自己为什么也如此偏爱超高层建筑时,他回答认为,在他年轻的时候觉得东京是一个没有秩序的城市,缺乏美感,没有优雅的生活方式,和国外的大城市相比没有乐趣。虽然1960年代为了召开奥运会,东京也曾进行再开发,但效果并不明显,建筑物显得过于单调乏味,如果置之不理必然会在国际经济竞争和文化竞争中落败。所以他深刻地感觉到,必须为东京在商业、文化方面增添新的色彩。
注意到了吗?在森稔的嘴边经常出现“文化”、“艺术”这两个词。而森稔也把森塔中视野最好的地方留给了森美术馆。
热爱文化、热爱艺术也是森稔的基因。森稔大学原本读的是教育学,成为伟大的小说家是青年时代的梦想。随着父亲创办了森不动产公司,森稔突然对经营房地产产生了浓厚兴趣。当时二战刚刚结束,百废待兴,人们迫切需要城市重建,而很多房屋都被战火焚毁,收购土地也就不是那么困难的事情。
但森稔是眼光长远的。“当时我发现虎之门一带不仅仅缺少出租用住宅,更缺少漂亮的办公楼。于是我开始和父亲一起呼吁我们已经收购的土地周围的邻居们,一起为建设和谐、美丽的城市而努力。这样我们就成功地开发了第一森大厦到第三森大厦项目。”
但森稔坦言,这时候自己并没有想成为开发商大亨,他投入到房地产却是为了创造小说积累素材,了解生活。
直到大学毕业之后,很多同学到大公司去工作,森稔感到一丝难以言喻的寂寞,而父亲又劝说和他一起创建一个具有现代组织结构的公司,于是就和父亲一起创办了森株式会社。另外一方面森稔也在想,与其用笔来描绘虚拟的生活,何不用自己的努力去创造真正伟大的城市呢?
无论怎样,环球金融中心终于成为一个伟大、华丽的地标矗立在那里了,冒险的森稔也实现了自己的伟大之旅。但我们或许还有一个疑问,无论是上海还是亚洲,或者中国其他地方,我们总是被日复一日拔地而起的高层建筑所环绕,因为,按照城市规划者们的想法,在越有强烈印象的标志性建筑的丰功伟绩面前,全世界人就会越啧啧称奇、顶礼膜拜。虽然总有评论家、传统的建筑师跳出来说,超高层建筑是失败的塔,玻璃结构让我们的城市变得冷漠而单调,钢筋水泥的建筑丛林是人类社会建筑设计的失败,但超高层建筑还是鳞次栉比,而且总是能让我们趋之若鹜。
森稔坦言,在六本木新城的建设过程中,唾骂、指责、讥讽不绝于耳,但经过了17年的艰苦努力后,六本木新城还是成为让世界夸耀的新型社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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