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新晋中国市值最高互联网公司的百度，正在成为一群作家和出版商的“敌人”。

经济观察报 记者 张晶 张昊 新晋中国市值最高互联网公司的百度，正在成为一群作家和出版商的“敌人”。

3月13日，磨铁图书总裁沈浩波和作家李承鹏在成都会面，他们做了一个重要决定——发动对中国目前最大互联网公司百度的一场侵权论战。

此前，那封后来在网上广为流传、由作家慕容雪村执笔“致百度的联名公开信”已完成三月有余，所有人都在等待一个合适的发布时机。这封信指责百度公司旗下的文档分享网站“百度文库”，未经授权就将作家的作品放在网上，供免费下载。

“后天就是‘3·15’，不如就这天发出声明。”李承鹏说。沈浩波觉得这主意不错，“中国人通常对 ‘联名’很敏感，但不联名不能表现集体意愿。”

两三个小时后，名单上已有50位作家的名字。第二天，依然有人不断打电话给沈要参与。“这件事上，书商和作家们沟通非常顺畅。”沈浩波说。

在沈印象中，传统作家很少知道百度文库。到2010年下半年，百度文库文档数量激增至上千万，占中国网络文件分享份额的七成，这些真正的“文档”所有者才渐渐知情。

李承鹏也是很久后才觉察到问题的严峻性。签售会上，很多读者热情地跟他握手说，“我刚在网上看了你的‘拆迁记’，写得真逗”。“这相当于你拿张盗版碟让王力宏签名，才发现，人生就被这么百度走了”。

正如韩寒所述，在数百万册《独唱团2》被销毁当晚，沈却欣喜于百度方面的表态，对方终于愿意与作家代表们坐下来谈谈。他觉得，当潜藏已久的矛盾公开化，模糊的规则和界限或许能得以廓清。

谈判

谈判最终选在磨铁图书的一间办公室内进行。万榕书业总经理路金波特意从上海赶来参加。当天，这些被李承鹏称作“谈判六君子”的演说家们并未得偿所愿。无论是事实、逻辑、解决之道等诸多关键点上，双方都分歧重重。“百度甚至自始至终从不提及‘侵权’二字。”李承鹏说。

作家和书商们给百度提出四点意见：道歉和赔偿；停止侵权；终止与爱国者电子书“百看”的合作；遵循“先审核后发布”的原则。

沈浩波称，道歉和赔偿当场被驳回。百度表示，4月11日上线“DNA识别”系统可以清除侵权作品，但因这一系统运行的前提是上传正版后才能比对，被沈等认为是对作者的“绑架”。

“百看”制造方的爱国者电子副总裁雷钧在接受本报采访时辩称：“这正如DVD行业，光盘有正版也有盗版。”

沈浩波事后对本报说，百度某高管在谈判前曾约他私下见面，并对这些要求表示认可。但谈判当天，仅有“中层干部”的到访，似乎已为这场谈判的破裂埋下伏笔。

百度随后陷入舆论困局。李国庆在微博中透露了，百度CEO李彦宏出席IT领袖峰会上的一幕：“华谊老板王中军面对IT大佬发言说，我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和你们坐在一起，你们新媒体偷的比做的多，不然怎么都成巨头了。”李彦宏则在会上做出“管不好就关掉”的迄今唯一表态。

彻底关掉百度文库自然不是作家们的最终诉求，沈浩波认为这绕开了问题的主方向，“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难，百度宁可关掉也不愿改变模式”。

韩寒最初要参与和百度的谈判，但后来觉得，“不能把炮弹一次用完”。谈判破裂当天，他在博客上先后撰写的两封檄文《为了食油，声讨百度》和《给李彦宏先生的一封信》，逆转了整个事件的走向。李承鹏说，“卢中强和我、韩寒此前都没见过面，结果表达了相同的意愿，愿意到百度楼下‘散步’”。

“大鱼”

百度发出一封“致歉信”，但作家们声称 “受伤的不是感情而是利益”。百度同时开始行动。三天后，百度文库非授权类“文学作品”由原先的280万份锐减至不足1000份，还公布了与版权方的两种分成模式。

沈浩波等人并不满意这样的结局。大量未取得版权的图书因未列入“文学”之类，依然赫然在列。“和这样的巨头抗争，势必会是场持久战。”

3月31日，贺卫方等15位法律人士开始声援称，这份道歉信“没有以法律的思维对待纠纷”。“这是我们首次得到法律界的支持。”沈浩波说。

这些作家和出版商的集体行动，还有个未曾对外公布的计划——一旦百度做出赔付，所有资金将用于“青年写作者扶持计划”。“很多人认为作家都赚了钱，其实这个行业的窘迫大家心知肚明。”李承鹏说。

早在2009年末，百度文库上线第一天，争论的种子就已埋下。

据中国文字著作权协会 （文著协）常务副总干事张洪波回忆，当时“谷歌数字图书馆风波”最终因“谷歌退出中国”而被无限期搁置。与此同时，他却接到越来越多的作家关于百度文库的投诉，“张抗抗、陈建功、郭沫若的女儿、中信出版社都在其列”。

百度并非首次因“侵权”被置于舆论的聚光灯下。早在2005年6月初，百代、环球、华纳、索尼BMG四大唱片公司就曾对百度提起诉讼。但最终地区法院和上诉法院都站在百度一边，认为它只是链接到热门音乐网站，为用户提供内容。

6年后，音乐界的声讨在此次“以笔为枪”的论战下重新得到鼓励。3月29日，高晓松等音乐人纷纷发起声讨倡议，并成立“华语音乐作者维权联盟”，剑指百度。

百度当然不是无偿使用文档的唯一网站，网络上充斥着大量电子书的下载平台。但沈浩波认为，一旦百度做出象征性举动，就等于建立了行业规则。高晓松也认同沈浩波的这一看法：“一些大公司已经找到了我，说百度一旦‘上岸’，立刻给钱。”

“原罪”

几年前，罗思国际知识产权律师事务所知识产权律师提姆·史密斯就曾代理过唱片公司诉讼百度的案件。他观察到，“在中国，公司的主要激励因素就是‘圈占地盘’，为了获得商业领地，他们无所不用其极。就像任何面临类似情境的公司所做的一样，在面对指控商业模式侵犯他人权利的任何诉讼，他们都会竭尽全力阻碍立案、拖延进程，并尽力为自己辩解”。

“当然，互联网发展初期，美国一些顶尖公司也曾通过类似手段发展业务，如YouTube。”提姆·史密斯称。

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副教授、互联网研究专家胡泳对本报说，侵犯知识产权的问题，是中国互联网行业整个生态的原罪。《福布斯》专栏作家GadyEptein也认为，“百度的问题事实上是整个中国的问题。中国的一些公司早年间利用盗版和山寨成长为如今的巨头，这是一个公开的秘密。”

这场对峙背后其实潜在着一个微妙变化——多年来很多跨国公司在中国与盗版现象斗争不断，但中国公司大都置之事外，而如今也不免陷入此类纠纷。

因为有力竞争对手的缺席，过去一年，华尔街与百度度过了一段愉快的蜜月期。百度更于不久前首次超越腾讯，成为中国互联网市值第一的公司。但多年来，百度的成长路径和扩张方略，并未为它赢得来自同行和用户的同等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