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根于意大利本土的中小企业，就像当地的特产无花果一样，从不以艳丽的花朵来展示其美丽，却有着无数的实用功效。而且遍地结果、生机勃勃。
当意大利菲亚特集团宣布收购克莱斯勒、通用汽车的欧洲业务时，一个不再满足于本土市场，在危机下逆势而动、充满野心的意大利公司形象突然间跃然纸上。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菲亚特这样的公司并不是意大利典型企业的代表。
因为，意大利至今依然是“中小企业的王国”，中小企业占意大利企业总数98%以上，工业及制造业中99.87%为中小企业，占工业总产额的66%.这些中小企业大多以某个产业集群区为依托，占据产业链其中一个环节，进行专业化生产，与其他企业形成联盟。他们大多采取家族式经营，不断追求最先进的技术，他们是意大利制造美名背后的英雄。
我们在4月下旬最好的时节，在意大利对外贸易委员会的邀请下，有机会深入意大利本土，探访那些在各自领域内均处在世界领先地位的企业，对“意大利制造”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纤维渗入血液中
“我们从孩提时代就开始跟纺织机械打交道”。意大利纺织机械公司高玛特斯（Cormatex）总裁、家族第二代领导人里卡尔多。珂奇（Riccardo Querci）说。高玛特斯总部位于Montemurlo，普拉托（Prato）纺织工业区的西部。
普拉托和佛罗伦萨同属于托斯卡纳大区，这个地区的纺织业有着上千年的历史。公元十世纪初，意大利各个城邦纷纷兴起。威尼斯、热那亚等城市借助优越的沿海位置，靠航运和贸易发展成为重要的港口城市。而位于内陆的佛罗伦萨没有这些优势，便选择了制造业作为自己的立城之本。
这种选择与托斯卡纳古老的土地制度有关。此地的望族都是大地主，拥有大量的田地和庄园，可以放牧和生产棉麻，拥有纺织业的基础，而且有充足的劳动力。应该说，早在1000多年前，这个地区已经有了这种产业上下游的合作模式，市区的手工作坊遍地开花。我们现在还可以从乔瓦尼。维拉尼的《编年史》里遥想14世纪初的佛罗伦萨羊毛和呢绒加工业的盛景：全城共有200多处毛纺织作坊，共有30000多人以此为生，每年生产的呢绒达到80000匹……
像Ferragamo、Gucci这些如今叱咤时尚界的服装品牌能在佛罗伦萨这样的地方走向世界，也无一不是依托了整个地区纺织业的历史积淀，而这些面向消费者的品牌自然也离不开上游的面料厂商及其上游的纺织机械制造厂商。1938年，在整个地区的产业背景下，里卡尔多。珂奇的父亲在普拉托的市中心创建了高玛特斯，15年前，工厂搬到了现在的地方。
实际上，普拉托整个地区的纺织业经历了三个转折，高玛特斯正是紧紧抓住了这三个关键的步骤才成就了今天。第一个时期是战后，从手工生产方式到机械生产方式的转折。40年代末，普拉托地区有了一项技术上的重大革新，就是把旧衣服重新利用变成纤维，然后再用这些纤维纺成新的布做成新衣服。
别人要去花钱购买原材料，而普拉托不但不用花钱，还有人付钱来处理旧衣服，这一项新技术给普拉托带来了非常大的利益。第二个转折发生在70年代一直到80年代中期，此时，中国、印度、北非等国家和地区开始加入了竞争的行列，他们的成本非常低，于是企业家们不得不把整个普拉托地区的纺织品定位在高档产品上。第三个转折就发生在当下，仍然是废料的再利用，不过这一次的利用扩大到工业废料。
“从环境的角度看，减少了污染；而从经济的角度看，则使自己处在非常有用的位置。我生产无纺布，把人工、电、水、租房子的费用都算进去，成本还为零。产品卖1欧元就赚1欧元，卖10欧元就赚10欧元。”里卡尔多。珂奇说。他生于1947年，他说自己在娘肚子里就跟纤维和设备打交道。而他在家族企业中担任的第一个职位是销售经理，现在，里卡尔多的儿子也在公司任销售经理，子孙们正在延续着父辈的老路，“纤维已经融入到了我们家族的血液中。”
万里挑一
一方面，高玛特斯立足于生产最先进的纺织机械设备，而另一方面，高玛特斯的客户——羊绒羊毛制品生产商诺悠翩雅（Loro Piana），则始终致力于挑选全世界最好的羊绒和羊毛，做出最精致的产品。
诺悠翩雅于19世纪初诞生于Trivero，工厂坐落在临近米兰的小城Quarona Sesia，最早从事羊毛制品贸易，19世纪最后25年，顺应工业化发展的需要，在Valsesia创建了羊毛制品厂。1924年，Pieto Loro Piana先生决定从集团中分离出来，成立“Ing. Loro Piana&C”公司。1941年，Pieto的侄子Franco 继承了公司，开始大力发展高级时装所需的羊毛羊绒和呢绒制品的生产。今天，诺悠翩雅已经成为全球最大的羊绒制品生产商和世界最大的优质羊毛采购者。
诺悠翩雅位于Sesia的工厂有一个全球最大的实验室，这个实验室用来对收购的羊毛质量进行检测。实验室和工厂都是恒温恒湿的，温度始终保持在21度。技术工人们在显微镜下仔细地检查着羊毛的纯度。羊毛的价格比羊绒要低30%到40%.所以，检验需要非常严格的把关。通常，每一批货都要做450个样本的检测，如果有问题，则需要再检测1050次左右。诺悠翩雅用一系列方法，来保证所生产的羊绒制品的纯度和质量。
巧合的是，正当我们参观诺悠翩雅总部工厂时，公司现任领导人皮耶尔卢伊季。洛罗。皮亚那（Pier Luigi Loro Pi na）则远赴中国，在北京宣布公司主办的一项重要赛事“世界羊毛记录挑战杯”。这项赛事始于2000年，目的是为了找到并且鼓励来自顶级羊毛出产国澳大利亚和新西兰的饲养者。在每年拍卖会现场的400万捆羊毛中，只有一捆最细的羊毛捆能获胜。“这个赛事不仅能够保证我们每年可以购得新西兰和澳大利亚最细羊毛捆，而且还能维系公司与最好农场之间的伙伴关系。”皮耶尔卢伊季说。
手工与机器
当我们回头再看这些拥有多年历史的意大利企业，发现他们既保留了意大利传统手工业的优秀技能，同时又追求最尖端的技术，并且将手工业融入进来。比如诺悠翩雅的工厂，基本已经完全实现自动化了，偌大的工厂只有60个工人。而在布料生产之后的环节，有两名成熟的技师，一个负责挑拣布料上细小的杂质，平均每小时检测4米；另一个则负责修补布料上微小的瑕疵。这些技师都需要通过内部学校的培训，而对后者的要求更高，至少都要有3年的经验。
能把传统手工业与现代机械技术完美结合起来，纽拉斯特（Newlast）的实践非常成功。1996年，Ermanno Colombo和他的朋友、公司现任总裁决定成立一家专门生产鞋楦设备的公司，因为他们发现意大利的制鞋业在运用机械技术进行大规模生产上过于依赖人工操作，生产效率不高。
传统的鞋楦生产设备一直有一个弊端，机器能够打磨出鞋的大致模型，但是，位于鞋尖和鞋跟的部位，则一定需要人手工来打磨，费时费力，而且不够精确。纽拉斯特经过充分研究，开发出了一套系统，结合了电子、机械和信息技术，将鞋楦进行三维处理，可以根据设计师、鞋楦技师以及生产商的要求进行修改。
对鞋楦的修改打磨不再需要任何手工操作，大大节省了时间和费用。从而对整个产业产生了非常深远的影响。“过去的生产方式是，在意大利制造模型，然后在中国生产，生产出样品之后送回意大利，意方看合不合格，如不合格还需要返工。而现在，一切通过email就可以解决了。”纽拉斯特董事Ermanno Colombo说。
在这个过程中，如何与传统的制鞋匠打交道是非常重要的一个环节。Ermanno Colombo开玩笑地说，如果在以前，你拿着这个设备去找Ferragamo的创始人Salvatore Ferragamo先生，向他请教制鞋楦的流程，他一定会砍你的。“我们要不断地跟那些传统的鞋匠们沟通，让他们相信技术的力量。我们告诉他们，以前做一双鞋可能需要2天，现在15分钟就可以了。那么他们可以有更多的时间来思考鞋的样式等更为重要的问题。他们就不再是匠人，而变成设计师了。”
“制鞋业手工的成分还非常大，还有很大的开发空间。整个意大利35家做鞋楦的工厂，手工有1000人，一双鞋的价格50%是人工的价格。于是，最后能保证企业长期生存的，只有先进的技术和优异的质量。” Ermanno Colombo说。
意大利的固执与坚持
无论是高玛特斯、诺悠翩雅还是纽拉斯特，这些或古老或年轻的公司无一不追求走向产业链的最高端，他们深知自己没有价格上和规模上的优势，就不断地提高自己产品的附加值。在Ferragamo的Tramezza系列男鞋厂，至今依然维持着每天只生产60双鞋的数字。质量在他们看来永远都是最重要的。他们从不以出口量的下降而感到担忧，纽拉斯特的董事Ermanno Colombo就说：“去年意大利一共生产了2亿5000万双鞋，前几年生产的要多得多。这说明意大利把更多的精力放在生产高质量的鞋上了，中低档的鞋就让其他国家去做吧。”
以产业集群为依托，家族企业世代经营，则是意大利企业的另一个坚持。而这种特性，则跟意大利的文化和意大利人的性格有很大的关系。意大利人恋家是出了名的。正如路易吉。巴尔齐尼在其著作《意大利人》中说道：“没多少意大利人很愿意地作东、西、南、北，任何方向的国外旅行。在异国他乡，他们总是多多少少有悲伤和遭放逐的感觉，并且真诚地相信，他们祖国吸引他们的地方，是最令人满意的。”
意大利有很强的家族意识，与家族成员一起在故乡生活是绝大多数意大利人的共识。而反映在企业文化上，就是更倾向于家族成员来管理企业，一代一代经久不息。家族领导并不是不知道新鲜血液对于组织的好处，只是他们从内心里更愿意和家人在一个企业里成长，经营企业有时候反而成为了维系家族情感的一种方式。
当然，对于这种经营方式的争议从未间断过，闭塞、没有新鲜血液，意大利人的恋家情结也不利于吸引国外的人才。但是这种基于情感上的稳定因素，也为企业长远的发展带来一种显而易见的好处。在全球金融危机下，这种家族企业反而体现出了更抗压的特性。在全世界10大最古老的企业，意大利就占了6个，不得不说这本身就是一个传奇。
不可否认，2009年，意大利经济面临着较为严峻的挑战。一方面是因其出口导向型经济模式，受到世界经济衰退的影响非常直接；而另一方面，其一直引以为荣的奢侈品行业也非常明显地遭遇到了比较大的打击。一直追求卓越、苦练内功、专注经营的意大利企业，这一次能否凭借其自信与坚持，安然度过更为猛烈的暴风雨？“无花果”是否能够再次显现出其勃勃生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