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字千金

2009-09-11 00:00:00 | 作者: 武云溥来源:东方企业家

他开历史之先,把书法做成一门生意、直至一门产业;小小一本字帖,为他赚到了财富、名声以及更多。

  把书法做成一门生意,甚至上升为一项产业,庞中华是第一人。

  1968年,地质队员庞中华写了一本薄薄的小书——《谈谈学写钢笔字》,这是他初次尝试总结自己研究硬笔书法心得的作品。在整个中国都陷入狂乱的1968年,没人会理睬这个躲在深山里搞地质勘探的年轻人。庞中华满怀希望,把手写的书稿投递出去,等回来一张铅印的退稿笺:“同志,来稿收到,经研究不拟采用,请自行处理。”整张纸上只有“同志”前面,是手写的“庞中华”三个字,表明这份失落感的主人。

  直到1980年,庞中华终于等来了出书的机会。那本当年被退回的小册子第一版征订时,全国新华书店报上来的需求量是80万册。出版社吓一跳,编辑们心下怀疑:一个地质队员写的关于钢笔字的书,能卖的出去吗?最后研究决定,第一版先印20万册。不料两个月就一销而空,出版社这才敢放胆开印。这本32开百来页的小书,定价三角九分,当时销量过百万册。

  30年过去,《谈谈学写钢笔字》已经无法统计再版重印的次数,我们只知道2007年9月,作家出版社某次开机的印数为13万册,而这只是庞中华发行的三百多种字帖之一。要说最高纪录的话,庞中华本人也只知道,那是在上世纪90年代中期,重庆出版社给他的一本字帖印了两千万册。

  这些统计都是正版。熟悉中国出版市场潜规则的人都明白,畅销书的盗版印数通常会在正版的三倍以上。也就是说,庞中华的实际影响力,还要翻上几番。

  事实上中国出版市场的监管乏力,盗版横行,也使得单靠发行字帖和音像教学制品的盈利模式,变得步履维艰。

  庞中华遭遇过最哭笑不得的一次“维权”,是1991年他收到举报,得知河南博爱县印刷厂正在大量印刷盗版字帖。当地检察院在工厂里查获数十万册盗版书,县长出面给庞中华赔罪,说这个厂子不景气,“就靠印庞老师的书才能给工人发工资”,而且“庞老师的书又不是淫秽色情,多印点有什么不好?”要索赔的话也没钱,工厂只能赔给庞中华两万册盗版书,不了了之。

……

  当大众传播将个人品牌效应做到极致,却无法支撑他创立真正的事业时,庞中华就必须思考,寻找新的突破口。

  中国有数以亿计的中小学生,教育向来为决策者视作国之根本,围绕教育开展的各类文化产业可以说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拥有广阔的市场。这个市场上的成功者,有些是广为人知的,比如俞敏洪领导的新东方,把英语培训班做成了上市集团。其实还有很多潜藏的机会,隐形的领域,等待有心人开掘。

  恰在此时,机会来临。1998年,山东阳谷县教育局派人到北京,请庞中华去当地培训中学教师。庞中华开始不同意,因为以前很多地方请他去,“都像看大熊猫一样,讲一堂课,剩下就是吃饭喝酒。”教育局长急了,说这次我们是动真格的,已经发了文件,要求全县教师“必须提高硬笔书法水平,否则下岗”。

  阳谷是个大县,八九十万人口,十几万学生,但高考升学率与邻近县市相比,总是排在末尾。当地领导正苦于不知如何开展“素质教育”:“总不能让学生们都去买个好大的钢琴来练吧?”练书法,倒是节约,有纸笔即可,而且能锻炼习字者的耐心、注意力甚至品行,一举多得。

……

  出乎许多人意料,庞中华在阳谷搞的“素质教育”收获了实效。3年过后,阳谷县的高考升学率由原来的倒数第一名上升到正数第二名。更奇的是,山东省公安厅有个研究犯罪心理学的研究员,在阳谷调研了一圈,得出结论:阳谷县推行硬笔书法教育,使中小学生犯罪率降到历史最低点。庞中华纳闷,问这位研究员,何以了解书法与犯罪率之间的关系。研究员答道,庞老师,我可不是信口开河,我与阳谷县公安局主管青少年犯罪的副局长共同完成此项调查,有大量统计数字为证——青少年犯罪跟逃学有关啊,孩子们都在学校练字呢,逃学的少了,打架偷窃之类的不良勾当自然就不会做啦。

  这次成功的合作,引来更多地方教育部门的培训邀请。山东曲阜,孔府门前,三千人同练硬笔书法。市长看呆了,问庞中华:你怎么把他们教出来的?庞中华答,这些孩子不是我具体教的,只是他们的老师是我教出来的——我只抓“三落实”:课时要落实,教材要落实,教师要落实,而已。

  所以,目前市面上的三百多种“庞中华字帖”,恐怕还不能简单冠名为“畅销书”——其实它们中的很大部分,已经可以归入一个更“显赫”的出版物类别:教材。

……

  “阳谷模式”启发了庞中华。他更进一步看到,在中国的现实国情下,教育是一项尤其需要制订标准的事业,这个领域的游戏规则,就是考试。如果说之前的努力是在 产品,那么创立并掌控一种考试,就是在做标准。

  此乃王道!

  2007年下半年,庞中华领导的中国硬笔书法协会已经与教育部达成了共识,在全国的中小学校全面推广“中国硬笔书法等级考试”。教育部考试中心为此专门制订了相关细则,下发文件予以落实。而庞中华的工作,就是具体筹备与考试相关的诸多事宜,比如设计考试大纲、样卷题型,规定教材标准,培训考官。

  首批60名考官的培训在2008年完成,他们在考核合格后,获得了由庞中华颁发、盖着大红章的“中国书画等级考试考官资格证书”。中国硬笔书法协会在各地的分支机构开始有条不紊地推进这项考试,教育部门普遍欢迎并配合。

  越来越多想练一手好字的小学生、中学生、大学生和社会青年,不仅在临摹庞中华的字帖,还在参加他的考试,获得他的认可。

  他们手里,或许还应该握上一支“庞中华”牌的笔。

  于是庞中华涉足了制笔业。今年,一家来自香港的制笔企业在广东投资办厂,以庞中华名字命名的书法用笔正在设计生产中。

  这还要追溯到1987年,庞中华到日本演讲时,遭遇了“一生最尴尬的十秒钟”——他提笔准备给日本友人题字时,从国内带来的金笔居然不出水了。后来回国时,庞中华从日本带回了满满两箱笔,他发誓要亲手设计并生产最好的硬笔。

  现在中国每年生产上百亿支各种硬笔,总产值逾千亿人民币。“全世界每五支硬笔中就有四支是中国制造,这是一个巨大的产业。”庞中华两眼放光地说。不过,这个市场上有大大小小超过三千家文具企业在竞争,庞中华的优势,仍然在于个人知名度与从事行业的高度融合,以及他和教育机构的良好关系。不夸张地说,“庞中华”三个字,代表着硬笔书法教育用品的最优质品牌,这是业已形成的事实标准。

  庞中华最近在忙的事情,是筹备到美国去办学校,推广硬笔书法,普及中国传统文化。庞中华的理解是,这符合国家加强“软实力”的需求。现任外交部长杨洁篪也是书法爱好者,多年前,外交部就建起了书法协会,还请庞中华去讲课。庞中华问杨洁篪,外交官们常年在外,也需要练书法吗?杨洁篪说当然,外国人对东方的神秘艺术很感兴趣呀。武侠电影里常有大侠挥毫泼墨,大概外国人觉得,书法也是一种“中国功夫”。

  其实早在十年前,庞中华就已经跨出国门,到日本、新加坡、马来西亚等国讲学,还远赴欧洲,在德国的讲台上拉起了手风琴,传播他的“快乐教学法”。庞中华相信,语言上的沟通可能有困难,但音乐这种全人类共同的语言,可以帮助外国人理解中国书法艺术中蕴藏的精妙韵律。

  如此看来,他更像一个热衷布道的理想主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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