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佛大学教授尼尔·佛格森:应该让“中美国”继续下去

2011-05-11 13:55:09 | 作者: 来源:

【编者按】中美发展需要借鉴英德历史教训,当年英国与德国从伙伴到经济对手发展到兵戎相见,用了40年。

随着中国国家主席胡锦涛近日访美、中美发表联合声明,中美关系作为21世纪最重要的双边关系,在全球经济复苏压力下走向何方令人关注。

近日,哈佛大学教授尼尔·佛格森在接受本报专访时,对美国采取与其他亚洲国家结盟来抗衡中国的态势,表达了明确的否定态度。

作为“中美国”(chimerica)概念的创始人,弗格森2004年入选《时代》周刊“影响世界的100人”,是大西洋两岸最受关注的金融史和国际关系学者。

佛格森认为,中美关系如同上世纪70年代建交时,正面临新的转折点。现在中美之间在经济上棋逢对手。美国必须展开激烈的财政改革应对危机。

他表示,中美发展需要借鉴英德历史教训。当年,英国与德国从伙伴到经济对手发展到兵戎相见,用了40年。

新的转折点

我们看到中国一直在存钱,然后给美国花掉。

《21世纪》:布里辛斯基说,1970年代时中美能够成为盟友,在于那个时候的共同敌人苏联。冷战后,仍然有一个能促成中美伙伴关系的共同敌人,那就是全球秩序的失序、混乱,只不过这个共同敌人更难发现。您怎样理解这样的分析角度?

佛格森:无序理论只是各种解构冷战后的国际关系理论中的一种。在现实主义的解读中,全球仍然有200多个相互竞争的民族国家,其中的大国之间难免要发生碰撞。而福山则认为全世界所有的国家,包括中国,在冷战后都将皈依西方制度,所以大家可以期待走向一个世界。福山的这一个观点和我的"中美国"概念是有点相似。在这些相互竞争的理论中,判断哪个是对的为时尚早。不过当前的现实,确实显示中美关系走到了一个转折点。

《21世纪》:与1970年代的中美关系相比,您怎么看现在的转折点?

佛格森:与1970年代相比,中国不像那时的苏联是一个军事对手,但中国现在在经济实力上和美国开始势均力敌,在商品制造领域、科技技术领域甚至还有网络战争领域。所以,现在中美关系和1970年代大为不同,那时中国在经济上是个小国,在其他很多方面也非常落后。从这个意义上说,当前存在出现一个新的冷战的趋势。这个新的冷战不是基于意识形态的分歧,现在中国看起来似乎比美国更加推崇贸易自由。新的冷战的概念,会基于越来越充满敌意的经济利益竞争和冲突。

《21世纪》:从您的“中美国”的概念出发,您当前怎样判断它最新的走向?

佛格森: 一年多来,中国一直在批评美国的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最近胡锦涛主席表达了对美元的质疑。同时,在美国则有很多人相信,中国一直在操纵汇率,并认为这是一种贸易保护主义政策。

从经济层面看,我可以说存在“中美国”婚姻破裂的可能性。一般在一个婚姻里面,如果一个人极力积蓄,另一个人则肆意消费,这种婚姻往往失败。我们看到中国一直在存钱,然后给美国花掉。现在的关键是,在这个方向上我们还能走多远。我认为问题在于包括华盛顿和北京在内的各自国内的政治决策,如何发挥作用。在现实中,美国和中国都在一定程度上操纵了各自的货币和汇率。我不认为现在“中美国”的婚姻就会破裂,但是它正走向越来越深刻的矛盾。现在中国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小兄弟了。现在中美之间,经济上已经棋逢对手。现在更大的问题就是,中美之间会走向伙伴关系么,像1972年一样?或者,成为彼此的对手、敌人?现在这一问题还不明朗。至少没有任何一方希望成为对方的对手和敌人。

美国需要激烈财政改革

《21世纪》:包括约瑟夫·奈的分析在内,都倾向于认为在“中美国”这样的捆绑中,中国对美国依赖性更大、更脆弱,您怎么看?

佛格森:我也看到中国正在选择逐渐减少对美国市场的依赖,并开始把眼光延长到美国债市以外的外汇投资中去。但美国还没有对自己的财政脆弱性问题作出任何战略性调整。很多在华盛顿的人们认为“中美国”会继续,因为中国更需要美国,而不是美国更需要中国。约瑟夫·奈是其中之一。

在我看来,这种看法太过乐观。美国国内的结构性的、系统性的问题其实很严重。美国经济不会突然就创造出数十万个工作岗位。我认为如果美国人说因为中国的人均GDP很低,这让中国更加脆弱,这种论述就比较无力。现实是,现在的美国政府没有去动手解决自己的内部问题。美国没有建立新的战略来化解自己的弱点,至少没有像尼克松和基辛格那样。美国政府更没有任何包含外交政策在内的战略策略,来化解自身的财政问题。现在华盛顿用的还是10年前的东西。

《21世纪》:全球很多人相信美国是一个帝国,现在也有各种对于美国帝国走向衰弱的讨论,您怎么看?

佛格森:我已经说过,美国如果不经历深刻激烈的财政制度改革的话,不能长期维持一个准帝国。美国的财政债务,各种无法负担的义务,还有庞大的财政赤字等一团糟。如果美国不改革,那么就要承担由财政问题引导的帝国走向衰弱的风险。但是如果美国能够成功改革财政制度,那么美国的准帝国能够维持下去。美国面临的主要问题是,需要一个有力的领导者和领导团队,来实行激烈的财政改革,由此重现1980年代的复兴时光。

历史的相似性在于,美国在1969年看起来也很虚弱。但是随后的10年中,受益于新的外交政策和经济政策,美国最终赢得了冷战的胜利。所以任何人都不应该把美国踢出胜算。美国国内有一个经典哲学,就是当面临最后危机时,当穷尽了所有的依赖时,美国总会做正确的事情。在美国,惯性就是不到危急关头,不会行动。这种惯性在应对全球恐怖时如此,在过去和日本的战争中如此。没有珍珠港,美国就没有行动。我认为非常可能发生的是,美国要经历一个财政危机,或者债券市场危机,才会开使彻底激烈的财政改革。我希望美国不要等到这种情形才开始改革,不要经历那么大的痛苦才行动。

《21世纪》:如果一旦发生美国债券市场崩盘或者美元急剧下跌,会对中美关系有根本性改变么?

佛格森:我们知道一个债务市场危机意味着什么,因为在英国的历史上发生过。二战后英国的债券市场急剧下滑,经济不振,大英帝国坍塌。现在我看美国正走在这个方向上,重复英国的历史,经济增长缓慢,庞大规模借债,在战略性问题上频频失误。一旦债券市场和美元的国际信用丧失,就会看到一个帝国瞬间衰变。这确实会深刻改变中美关系。中国会前进一大步。但是,一个衰弱的美元对美国是有好处的,比如在制造业和经济复苏上。就业增长、通胀回升,其实这恐怕也就是伯南克想达到的目标。危机会帮助美国彻底清理自家门户。但是中美关系,或者美国和其他国家的结盟或失盟,由此会向哪一个方向深刻改变,现在还不清楚。

从2011年来看,包括美国、西欧和澳大利亚在内的“西方”是否存在,已经开始模糊。就中美关系而言,如果美国根据权力平衡和制衡的经典现实主义策略, 选择在亚洲和印度或者其他东南亚或者日本结盟,来围堵遏制中国,将是一个注定失败的历险。作为政治家,最难的也许是作出决策,但是美国必须选择,对于中国将成为亚洲的头号大国,要么接受它、和它共存,要么阻挡它。

我的判断是,美国和中国需要维持温和的伙伴关系,应该让“中美国”继续下去,不要寄望于那些不会带动任何战略局势发生转变的压制中国的政策。美国和中国越是各自实行各自的能源安全战略、各自寻找各自的能源市场,我们面对的世界就越不稳定、越不安全。越是思考到这一点,就越让我相信,美国不能让中国自己离开中美国,不能让中国自己走远,“中美国”得维系下去。中国和美国需要借鉴英国和德国的历史教训。历史上,英国和德国的关系从一度的伙伴,到经济竞争者,再到军事对手和战争敌人,经历了4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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