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杰25年前离开一家小学教师岗位,到玉树地震台工作。新单位建在山岭上,紧邻藏族人尊崇的结古寺。去年4月14日凌晨的剧烈晃动,将他从西宁的床上摇醒,他叫起同行的司机,发动政府配给的唯一一辆二手桑塔纳,在一路狂沙中开向结古镇。
当这位刚履新数月的玉树州地震局局长赶到监测台站时,结古寺内瓦砾遍地,监测仪上的脉冲信号大幅异常。州府所在地结古镇,近九成土木民宅已经在7.1级地震中倾覆。
距离地震近四百个昼夜过去,达杰还是习惯在监控仪器前沉默的工作,但他希望年轻的下属有更多施展空间。好的转变是,他和下属们终于列席到当地政府建设规划的大小会议上。灾难发生前,类似的事情“过去十年仅有两、三次。”
虽然青海省地震局2011年支出预算较上年增加近1000万元,但是分到玉树州的还达不到所需。
“业务经费还是没增加”,达杰的嗓音依旧低沉。此前,州地震局的资金还尚不足以结清办公差旅花销。他正忙于向上级打报告,希望在玉树各县设立事业编制的地震局。
抗震设防隐患:“十年只参加两三次工程检验”
十年前达杰还是一位台站记录员。在2000年玉树杂多县发生一次5.3级地震后,他在老局长带领下,在农村查看房屋损害状况。地震局的记录材料对建筑质量颇有批评。2006年玉树连发三次5级以上地震,汇报材料同样指出,灾区的房屋建筑整体性差,没有抗震性能。这类报告层层报送至中国地震局。
微震一直在警示这片土地。一份中国地震局4·14地震灾后研究报告称,结古镇土木结构房屋破坏最为严重。这类房屋主要集中在农村的民房,建造年代参差不齐,占当地建筑数量70%以上;设计、施工很不规范,因地取材,没有抗震设防措施。
困境在公共设施领域亦然。“十年一共就两三次参加过工程检验,一次是城市广场,另一次是大型地产的招投标。”达杰对本报记者说。老局长2009年调任州政府副秘书长,但地震局的失语在继续。
智美们每天的主要工作即是向上级地震局报送数据,从清晨到黄昏,直到结古寺的钟声敲响。这位30出头的藏族青年家庭并不富裕。他在州地震局几乎没获得过一笔咨询或设计收入,而这是许多发达省份地震系统的项目资金来源。
参与救灾评估的国家地震局一位资深工程师说,玉树的居民区应该有“更好的规划位置”。他还说,许多公共设施抗震也有隐患。
据《防震减灾法》和国家减灾委的规定,一座城市的建设工程除当地建设部门监管外,需报省级地震部门备案检验,取得建设工程地震安全性评价报告,审定获得抗震设防要求行政许可,尔后在当地地震部门的监督检查下实施。
在每年建筑施工期因寒冬短缩的玉树,未将防震检验材料送报到西宁,这在众多工程被默许。一位省地震局副局长说,对藏族自治地区,在政策施行时要考虑其特殊民情。
在去年地震中,玉树地震台台长智美的三位亲人被压死在脆弱的房屋下。而青海省地震局局长张新基说,玉树州地震局15位在编人员,有12人家中房屋都遭到严重损坏。在穿流玉树的扎曲河畔,刚兴建完成数月的民宅成片地倒塌。结古镇中心的宾馆、商场大多发生结构性坍塌。无法修复使用。
缺少观测台网:“不可能短临预报”
达杰和他的下属并非毫无准备。2010年3月31青海省地震局的月度会商还提及,玉树州所在“青海南部—西藏东部”区域,存在一片6级、5级、4级地震的空区,并且通过无线脉冲等诸多观测手段判断,存在发生大震的异常背景。
但在当年中国地震局刚编发的材料中,玉树未被列入2010年重点监测区域。对玉树州地震系统的15名在编人员而言,这意味着新一年的经费毫无增长。因为不在重点监测区内,基层地震局几乎没有经费进行独立研究,更类似于完成上级交办任务的分支机构。
去年4月14日,玉树先发生了两次4级地震,一份2010年中国地震局的研究报告描绘了地震系统的第一反应。青海省地震局通过紧急会商,明确提出“注意信号震(即大地震前得微震)的可能,跟踪青海中南部—藏东地区大震危险性”。
研究报告称,“但(玉树州地震系统)没有足够近场区前兆观测资料的支持,不可能实现短临预报。”130分钟后,大地震随即到来。
玉树州属于高海拔区,地震台网也十分稀疏,尤其缺少前兆观测台网,一直以来被定性为无监测能力地区。另一方面,因国家安全原因,我国地震台网和前兆台网的大量数据也并未开放各级地震科研单位。“只有少数几十个工作人员能够使用。”
地方研究员往往对数据变动更加敏感。智美说,台站职员经常为一些数据异常昼夜不眠监测,但缺少更多背景信息和技术手段。
业务资金也一直在掣肘。通常在地震系统的资金来源中,与设备台网有关的建设和维护资金,由省级地震局拨付,纳入中国地震局每年预算。
整个玉树地震系统每年从地方财政所获业务经费合约7万余元,尚不足结清日常的水电花费、工作人员基本差旅花销和办公花销。省地震局拨付的设备维护费用在1万元以下,很难用于开展更多防灾业务。
从防震预算充沛的甘肃调任青海的省地震局长张新基当时对本报记者说,“条件确实艰苦,你们可以去看看。”
加强基层防震:“几乎每天都打报告”
最新公布的本年度青海省地震局支出预算共约2800万元,较上年增加近1000万元,但仍远低于临近甘肃、新疆的拨款总额。其中会直接交予玉树州地震局使用的,主要是三座台站的维护费用。达杰说,“(这笔费用)大约9000元”。
他曾希望在震后开展的防震宣传和民居检查工作,至今难以列上日程。
一位不愿具名的青海省地震局人士说,中国的地震局系统采用垂直管理,资源分配偏向上层,而地方政府往往仅负责解决基本的办公经费。
本年度中国地震局的财政预算报告显示,地震预报支出较2010年上涨近10倍。地震灾害预防资金也增加近20%。国家地震局的5个研究所,依旧维持1亿元以上支出水平,其中大部分仍是财政资金,名列所有下属单位前列。
如此资源分配机制早已遭遇业内争议。九三学社中央科技委员会副主任,地震研究专家王培德撰文称,在地震预防预报研究领域,中国地震局仅一个每年300万的小基金用于支持全国31个省、市、自治区地震局。而地震局的5个研究所则拥有专项基金,由科技部下达。
文章分析,地震科研单位如做大型项目,多要到科技部或者基金会申请,地震预测、预报研究有长期过程,而一般科研项目的期限最多也不会超过5年。“在这种管理体制下是无法开展地震预测、预报科研的。”
强化基层防震工作已在文件中提上日程。国务院规划到2020年,建成覆盖我国大陆及海域的立体地震监测网络和较为完善的预警系统;中国地震局2010年下文要求,加强市县防震减灾工作。文件说,“各地仍存在工作机构不健全、工作机制不完善,指导支持力度不够,管理和服务不适应社会需求等突出问题。”
玉树自治州政府也于去年下文完善重建工程的抗震设防流程。地震局开始参与大多数建设项目的报批和监管,达杰更多地往来于西宁和玉树的机场。对建筑质量有着切身之痛的智美,正具体负责这项工作。
至今仍不明确的是,玉树州下辖的六个县是否依法设立地震局,“几乎每天都在打报告。”达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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