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绿的湖草肆意铺陈,一望无边,几头牛在远处悠闲地吃草。地面并不松软,边角处一些干涸的洼地,咧着嘴仰望苍穹。零星的几片蝶形水域中,漂着一两只废弃的小船,落寞地提示人们:这里并非内蒙草原,而是中国最大的淡水湖。
在本属汛期的5月,鄱阳湖失去了水。
根据江西省气候变化监测评估中心的卫星遥感图,4月28日,鄱阳湖水域面积只有1306平方公里,远低于往年汛期约3000平方公里的平均数据。
“鄱阳湖流域每年都有不同程度的干旱发生,但往年都是发生在冬季枯水期,我们甚至连春旱的数据指标都没有,而现在……”江西省气候变化监测评估中心主任殷剑敏说。
5月10日,鄱阳湖水位比同期平均水平低4.1米,比历史上同期最低水位低2.65米。对于习惯了“靠湖吃湖”的当地居民来说,这场突如其来的春旱打乱了他们的全部生活。
新建县南矶乡,地处鄱阳湖中心区域。往年每到汛期,这里就成了孤岛,出行只能靠船。“去年汛期水位最高时淹没路面超过6米。”南矶乡乡长陈红桥说。
今年5月的南矶乡,变得闷热难耐,天上不时掉下几滴水。“这是人工降雨,最近几个月实在太旱了,所以但凡有一点水汽条件,气象部门就赶紧放炮。”江西省科学院鄱阳湖研究中心副主任戴年华介绍说。
几发火箭弹催下的雨水远不能缓解旱情,甚至也没能吸引一大早就坐上牌桌的风头村村民刘正园向屋外看一眼。
刘正园每年都花十几万元承包附近一片湖域,6月-12月雇人捕鱼。这样攒下的积蓄让刘家盖起了三层小楼,也让老刘和太太脖子上各挂上了一条明晃晃的金项链。
而今年的一切却让他措手不及,“还有一个多月捕渔期就要开始,但到现在湖里还没有水,上哪找鱼去。”老刘焦虑地说。
每年3月20日至6月20日,鄱阳湖进入春季禁渔期,利于鱼类繁殖产卵,政府还会增殖放流,增加渔业资源。但目前鄱阳湖持续的低水位导致鱼类缺乏足够的产卵场所。
据介绍,鄱阳湖不少专业渔民,以往每年都能从鄱阳湖里获得3万-4万元的收入,好的年头能到7万-8万元。“开捕后每船每天要有300元的纯收入,才能保证每个渔民2万元的年收入。”都昌县渔政局资环股股长占定鹏介绍说,2万元可以基本满足一年的生活和教育支出。
而现在,占定鹏估计,如果干旱持续,今年的捕鱼产量可能减少50%。
一筹莫展之下,一些渔民正在考虑要不要外出打工,来供家里的小孩读书。
干旱不光打击渔民,也让鄱阳湖流域种田的农民陷入困境:大片稻田里见不到半点水,多数地里没有插上新秧苗,去年割下的稻秆已经枯黄,歪斜地躺在田埂上。
作为产粮大省,江西每年可种两茬水稻,早稻一般在清明时播种,5月复播。但今年的干旱迫使不少农民放弃种早稻。
“这是我们历史上第一次抗旱。”南矶乡朝阳村支书谢维朋说。在他面前,一条长700多米、深5米的沟渠将湖内草洲切开,这是村里刚花几万元挖的,它连着赣江和防洪坝底。抽水机扎在水沟中,轰鸣着将水抽到大坝另一端300多亩的稻田里。
往年插秧时的水都来自降雨,即使雨水不够,作为四面临湖的湖心村庄,只要打开堤下的闸门,湖水也会流进田里。但今年大旱,外湖水位太低,必须要用抽水机。
“就这样勉强播种了,但收成如何还很难说。”
沿产业链蔓延的旱灾
为了减少传统渔业滥捕对生态的影响,同时延伸产业链增加农民收入,鄱阳湖地区发展起了自己的水产养殖业。
万国才领导的江西海浩鄱阳湖水产公司,2010年养殖加工小龙虾的销售额达到1.2亿,利润率为15%。这激励他扩大产能,在乡里又建起一座两层的厂房,没想到厂房还未建好,就碰上今年的大旱。
以往每年4月底鄱阳湖小龙虾的丰产期,工厂的生产线就已全面开启,而湖水一直涨不起来,就无法养虾。万国才所有的设备和他的860名工人都处在停工状态。
巢买福在都昌县矶山湖养殖场承包了240亩鱼塘。5月11日下午,在他的一个精养鱼塘,几个雇来的渔民将捕捞到的鱼按种类分到不同的网中待卖。成堆的鱼儿们欢跳着,引得渔民们嬉笑不断,但站在岸边的巢买福却愁容满面。
“鱼塘养鱼要不断补充新水,不然鱼会得病。”巢买福解释说,往年都是靠雨水补给,或者引进鄱阳湖的水,但今年这些办法都不行了。“去年我的鱼塘产出鲜鱼60多万公斤,今年估计要减产。”
巢买福在矶山湖下有个深水泵,能够抽一些地下水,比起其他渔民相对受影响小些。不过抽水养殖的成本不低,“草鱼现在是4元/斤,我的成本都要3.8 /斤。”
矶山湖养殖场中457户养殖户,更多人都出于成本考虑而没有选择抽水。“那就只能降低养鱼的密度了,渔民的收入肯定受影响。”矶山湖养殖场场长吴腾表示。
在都昌县的饮用水源地,县水文站孤零零的立在距水面1000米远的一座石山上,只有石山身上一道道泛黄的水平线,显示着以往的水位之高。旁边的岸上,挖土机将土地翻得底朝天,再将挖起的土堆成一个个小山包,最后在上面铺上厚厚的一层塑料膜。
“这是政府在物理灭螺。”戴年华解释,作为血吸虫幼虫的主要寄主,今年的干旱使水草外露,钉螺的生存环境得到“改善”,使血吸虫的防治形势更加严峻。
这也打击了这里刚刚起步的旅游业。
鄱阳湖地区是江西省经济较为落后的地区之一。
“这些年我们也在探索如何在保护生态的前提下寻求经济发展,比如走生态旅游之路。”陈红桥表示。在他看来,鄱阳湖的湿地景观,以及冬季候鸟越冬,都是很好的卖点。
不过陈红桥一直没有找到愿意投资的开发商。原因除了交通不便,汛期出行只能靠船,架桥或者抬高路面的成本太高之外,另一个原因就是害怕这里的血吸虫。今年的春旱和血吸虫风险的上升,显然更不利于他突破困境。
上饶市鄱阳县也想走生态旅游之路,在2008年建立了总面积365平方公里的国家湿地公园。“去年公园接待游客人数达到30万人次。”鄱阳湖国家湿地公园管委会主任胡凌锋介绍说。
但今春的大旱可能会影响这一业绩。内清村是紧挨湿地公园的一个村庄,公园附近的餐饮服务业都集中在这个岛上。村里全是3层楼的农家乐餐馆,但在村子里绕一圈,却难见到几个人影。
“去年一个夏天接待了2000人左右,今年到现在也没几个人来。”张金龙说,他是村里“渔家乐”农家宾馆的老板。
围绕三峡蓄水的是非之辩
5月12日,江西大部普降雨水,南部4个乡镇大暴雨,96个乡镇暴雨。“但这都是短时的,对缓解旱情没有什么实质作用。”殷剑敏说。
根据江西省气候变化监测评估中心的数据,1959-2008年,鄱阳湖流域多年平均降水量为1632mm,其中汛期降水量平均值约为743mm,约占全年降水量46%。但今年1-4月,赣南的降水比同期少80%。
更令人担忧的是,干旱等极端天气有增多并向常态化发展的势头。殷剑敏统计了鄱阳湖流域百年来的六次严重干旱,分别发生在1934、1963、1978、1988、2003、2007年。年份之间的间隔有不断缩短的趋势。
“造成鄱阳湖干旱的原因很多,包括长江中下游大范围的气候变化,和一些人为因素对生态环境的改变。”殷剑敏说。
对于今年鄱阳湖史所罕见的春旱,江西气象部门的说法是,由于北方冷空气到来的次数减少,强度减弱;南方来的水汽也在减少,造成江西地区降水减少。
一些舆论认为,鄱阳湖眼下的低水位是三峡大坝蓄水使长江下游水位偏低,进而导致鄱阳湖水流入长江所致。但江西省水文局书记谭国良不认同这一说法。
“三峡工程的蓄水期主要在冬季,对鄱阳湖的冬旱可能有一些影响,但和这次春旱无关。” 谭国良解释说,为了保证蓄水量在300亿立方米左右,三峡工程在每年汛期快结束时,即9月中旬开始拦截水量,这时长江流域九江段水位降低,鄱阳湖水会从湖口流入长江。“这时候鄱阳湖水位会被拉低,但在11月15日之后就没有什么影响了。而在春夏季,三峡大坝并不蓄水。”
那么,三峡工程能否进而在鄱阳湖抗旱中发挥作用呢?9个月前的2010年8月4日,国家防汛抗旱总指挥部办公室副主任束庆鹏曾表示,三峡工程建成后,在防汛抗旱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
他举例说,“2009年枯水期,三峡水库多次加大下泄流量,实施补水调度,有效缓解了长江中下游地区江湖水位持续下降趋势,保障了沿江及洞庭湖、鄱阳湖区域生活、生产和生态等用水需求。”
但鄱阳湖水文局水沙室主任闵骞表示,今春三峡工程加大对下游放水量,对于缓解鄱阳湖区旱情作用不大。
“5月18日,三峡大坝的蓄水量是226亿立方米,最近几天每天以3000m3/秒的速度放水。但是这个水量最远只能影响到鄱阳湖湖口地区的水位,对星子站以南的湖区基本没影响。”
江西省水文部门的观测也显示, 4月初,三峡水库加大放水后,星子站出现了水位上涨,但水位仍未超过10米。5月15日8时,星子站水位9.19米,远远低于历年同期14米以上的均值。
要解决鄱阳湖抗旱问题,殷剑敏认为,工程性措施将是应对的主要手段。殷本人是《江西省应对气候变化十二五规划》的主要执笔人。
据他透露,江西省政府设想在湖口设水利枢纽工程,建设12-16米高的闸门。“目前高度还在进行论证,目的是治旱,在枯水季节防止鄱阳湖的水经由湖口汇入长江。”
虽然国家相关部门尚未对在湖口建坝一事作出最后批复,但据江西省鄱阳湖水利枢纽建设办公室一名人士透露,建闸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目前已经在进行前期的选址工作。
“主要起枯水补偿作用,汛期全部打开,让鄱阳湖和长江联通,在9月份江西汛期的末期把水位蓄起来,使最高水位到达16米左右,在冬季将水位保证在12米。”
(本文采访由本报与上海大众汽车共同发起的志蓝行动——气候变化观察团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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