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中央银行体系:必要性与理想型

2011-05-28 00:48:03 | 作者: 周慧兰 曹理达来源:21世纪经济报道

经过上百年的货币政策实践总结和货币理论研究,西方发达国家普遍认同现代中央银行应保持较高独立性,这样可有效遏制政府扩张经济的冲动,提高央行信誉,更低成本地遏制通胀。与发达国家相比,中国处于快速发展的转型阶段,由此决定了较为特殊的经济政治体制,货币政策当局履行的职能与发达国家中央银行不尽相同。为进一步改善宏观经济管理,提高货币政策的有效性,应更清晰地定位中央银行的角色。一直以来,国内都缺乏对于独立中央银行职能的严肃探讨,为此本报本期特别策划了这一专题,并邀请了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教授黄益平、广东金融学院副院长陆磊做深入分析,是为21世纪北京圆桌第297期。(周慧兰)

央行权威性之问

货币政策决策其实是一门技术活,它强调预见性和缓步调整,需由专门人才来做。

《21世纪》:近期的陆家嘴论坛上,吴晓灵提出,在国外,无论是在金融业发展过程中,还是在处置金融风险过程中,谁都不会挑战央行的权威,而在中国,央行的权威不够大。您如果看待央行在中国经济调控中所扮演的角色?为什么要强调央行而非其它部门的独立性?

陆磊:从1999-2007年,金融体系改革包括人民银行的大区行改革、“一行三会”体制建立等,都是为了增强央行独立性,使其能够更加独立地制定货币政策。

2008年之后,不论执行的是宽松或从紧的货币政策,央行的权威性都不够大。货币政策宽松时,央行从金融稳定角度可能并不赞同,但为了服从大局,不得不松;货币政策从紧时,中小企业融资难等问题又浮出水面,制约着央行的决策。央行在中国经济调控中本应扮演一个严厉的执法者角色,制定并执行货币政策;但经过二十多年的金融改革,央行的独立性和权威性仍然不足。

从经济学理论角度,央行应具备独立于政府的职能。其它政府部门基本是权责对称的,执行政策时可量入为出,如财政部等按照部门预算来安排支出,出了问题风险自负,而央行却是高负债的。在现代信用货币背景下,货币政策和金融稳定的权责不对称,当货币超发时,发货币的机构会得到好处,银行等金融机构的收益也会增大;而金融风险则由所有公众存款人承担。在这种情况下,金融机构天然具备扩张的积极性,因此需要有一个强力的独立于政府当局的机构,承担公众负债者的角色。

黄益平:我十分支持央行增强独立性。理由有二:一是货币政策目标如价格水平的稳定事关全局,与其它政府部门的决策放在一起容易受到干扰,如因追求增长影响对通胀的控制,几次过后,货币政策目标就会丧失权威性与市场信誉。二是货币政策决策其实是一门技术活,它强调预见性和缓步调整,需由专门人才来做,不然容易造成要么不动、要么手忙脚乱的现象。

《21世纪》:2008年以来的信贷扩张使得央行抑制通胀的目标屡次落空,缺乏独立性被认为是造成中国货币政策效果不佳的主要原因,您怎么看?其对经济影响如何?

黄益平:以去年为例,年初就有不少经济学家建议开始回收流动性,后来通胀抬头,呼声更加稠密。但央行在年初调了两次存款准备金率之后一直按兵不动,大概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是决策者担忧全球经济二次探底,说明增长目标重于通胀目标;二是不少决策者认同通胀是所谓结构性的,不需动用货币政策。决策部门忙于微观调控农产品供求甚至打击不法商贩。这就涉及到一个专业性问题,通胀上来了,显然跟货币有关。今年看到后果后就有点手忙脚乱。

陆磊:从《中国人民银行法》来看,目前央行的目标制定权和工具执行权并不完备。央行的货币政策委员会实际只是一个咨询议事机构,并非决策机构。每年的宏观调控是由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定调,央行要配合年度宏观调控目标。根据菲利普斯曲线,在短期内通胀高时,经济增长率高,失业率就低;通胀低时,情况相反。若宏观调控的主要目标是保增长或降低失业率,那么抑制通胀只能让位于其它目标。

央行缺乏独立性的结果,是判断、决策、效果滞后。2009年放了大量的贷款,央行应预见到2010-2011年会出现资产价格上涨和通胀,应及早动用利率或其它政策工具来预调,避免通胀的加剧。当货币政策目标转为控通胀后,去年10月19日开始加息,目前以PMI指数为表征,经济出现明显下行,虽然通胀仍在高位,但这轮调控仍将滞后,结果是当通胀下行时还在控通胀,加大经济下行的压力。

“一行三会”的监管困境

监管往往带有保护特征,监管者会被监管对象套牢,即“监管俘获”。

《21世纪》:2003年形成的“一行三会”垫定了中国金融业分业监管的格局,从监管协调的角度来看,这种监管模式存在什么问题,如何看待各机构监管目标之间的差异和矛盾?

陆磊:分业监管的主要考虑,是监管和货币政策目标之间是存在分歧的,但实际却是一致的。如央行在信贷投放的同时,必然要考虑通胀风险,商业银行如出现不良资产,整个金融系统都会面临很大的风险。所以货币政策制定和对金融机构的监管是统一的。

之所以被认为有分歧,是因为监管往往带有保护特征,监管者会被监管对象套牢,即“监管俘获”。在这种情况下,不论分业还是混业监管,问题依然存在。同时,目前银行和监管机构之间是平级的,这等于人为设置了可博弈对象,监管者的权威性更加削弱。

《21世纪》:现有的机构监管体系对于金融市场发展的作用如何?

陆磊:首先,加大交易成本。如上海国际板的推出,会涉及到货币和外汇管理,需要证监会和外汇管理局进行协调。再如银行理财产品,涉及到资本市场,需要银监会和证监会交叉监管;如涉及保险产品,又受保监会的监管,导致交易成本大幅上升。

其次,目标冲突。非系统性风险和系统性风险之间存在对立。当通胀来临时,微观层面,各金融机构争先恐后扩张资产。相关监管当局看到的是这些机构表现良好,总资产上升;但从货币当局来看,意味着通胀加剧、局面更不可控。而央行的金融稳定局实际

是缺乏检查和监管职能的。最后央行只能提高存款准备金率、利率,进行信贷规模控制来降低系统性风险。

最后,工具重叠。就单个金融机构而言,监管部门的管理工具存在重叠。如为了控制信贷风险,银监会提高银行的资本充足率,以遏制信贷冲动。而更为有效的工具是存款准备金率。资本充足率和存款准备金率的工具目标是相同,却分属两个不同机构。资本充足率的动用,并不像存款准备金率灵活和有效,造成了监管工具的重叠。

理想的监管格局

宏观调控部门应该通过设置总量和价格目标来管理系统性风险的。

《21世纪》:目前,资本项目管制的有效性正不断降低,货币政策独立性不断受到挑战,表现为M2中外汇占款比重不断升高,短期不规则的资本流动规模不断扩大。央行在资本管制和金融监管中的角色应如何定位?

黄益平:过去在外部金融危机期间,资本项目管制可能减少了对国内经济的冲击,有助于宏观经济稳定。但现在升值压力加大,资本管制有效性开始下降,二者合在一起就降低了货币政策的独立性,反而导致宏观经济不稳定。这个局面不改变,即使央行独立了,也很难保障价格水平的稳定。因此我建议尽快实现汇率自由浮动,取消外汇市场干预,同时尽快稳步推进资本项下人民币可兑换。这两步要与增强央行独立性结合起来做。

陆磊:资本管制是没有必要的。在金融全球化背景下,只要存在套利机会,一定会有套利行为。资本管制的无效性是客观现实,因此货币政策应在资本流入的背景下来制定。这并不意味着货币政策独立性受到挑战,而是货币政策正面应对资本流动,调整货币发行量。

不要认为放出人民币、人民币不断升值对于我们是坏事。资本流入意味着人们愿意不断把美元卖出以换取人民币。央行在印制钞票时是无成本的,而无成本的人民币竟然为国内外投资者广泛接受,这是央行伟大的成功。我个人现在最担忧的,是货币和信贷投放过多,未来可能会出现转折,即人们对人民币信心下降,那时我们要应对的就是资本流出了。

《21世纪》:随着中国金融市场的开放与发展,一个理想的监管格局是怎样的?

陆磊:为加强央行的独立性,国务院首先赋予央行在货币政策工具上更大的自主性和灵活性,包括利率和汇率。若有可能,应回归到单一央行兼有货币政策制定和金融监管职能的状态;若无可能,应由央行牵头成立专门机构来实施协调监管。

在现有的监管模式下,应明确的是,除央行外,其它各监管部门仅是微观管理部门,而非宏观调控部门。它们是面对单个机构、市场,通过设置游戏规则来管理非系统性风险的,而宏观调控部门应该通过设置总量和价格目标来管理系统性风险的。目前各个监管当局实际上具有宏观职能,而央行又不可避免地具有微观职能,两者的交叉,导致监管工作出现一系列问题。

(因时间关系,陆磊的发言未经本人审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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