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义印痕:“转折之城”命运交响曲

2011-06-24 00:30:27 | 作者: 吴红缨来源:21世纪经济报道

“转折之城。”进入遵义,这个大标牌横于空中。

它的来历要追溯至子尹路东侧87号的遵义会议旧址,这个中国革命史上被一次次反复引述的传奇。1935年1月于此召开的会议,确立了毛泽东的领导地位,挽救了陷于绝境之中的红军。

自从1955年开辟为纪念馆之后,一年四季,来此的人们川流不息。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各地涌来的人群,将地板磨出了坑,还踏断了木制的楼梯。如今,它不再轻易敞开大门,游客们只能眺望它的外观。

这栋两层楼的公馆常常勾起柏思敬的回忆。这是他命运的转折点。1941年,两岁的柏思敬进入这栋楼,此后随着整个家族的起落,流离辗转。

72岁的他,现在平静地在遵义安度晚年,这个红色的城市,和平、喧闹,充满活力,正朝着繁荣奔去,没有战争、流离和鲜血。

纪念馆风云录

遵义会议旧址纪念馆每二三年都要维修一次。这与柏思敬幼年的记忆有很大不同。路面大为拓宽,而原来房屋之间的街道,仅容一辆卡车的宽度。现在人们蜂拥留影的大院,过去则是田地,种着蔬菜和各地购来的奇花异草。

柏思敬1941年来到柏家。抗战爆发,生父王志森带着国军部队和家眷从北京撤退至遵义,因妻子染病身亡,王志森便将两岁的儿子过继给柏家大儿子柏裕章。而父子再次见面,要等到47年之后。

柏家是遵义城有名的家庭。长者名柏杰生,以做酱油起家,经营招牌为“柏天顺”的酱园。柏杰生膝下7子2女。长子柏裕章从小跟父亲经商,长大后,专心实业,在遵义常领风气之先。1924年,他从上海购回电影设备,办了当地第一家影院,轰动全城。

柏杰生的另六个儿子先后从戎,参加了国军。排行第二的帕辉章声名显赫,曾在贵州军阀王家烈手下任师长,驻守遵义。这幢公馆便是柏裕章和柏辉章共同修建,他们分居一楼和二楼。

红军也来过这里。

经湘水一战,中央红军从8万人锐减至3万。1935年1月一个下雨的夜晚,这个疲惫不堪的队伍,攻占遵义。它是1934年10月红军长征开始后占领的最大的一座城市。

虽然遵义素有黔北粮仓之称,但历经变迁,当时已灾难重重。遵义地质环境脆弱,是灾害易发区。

政治、经济、民生的裂缝在这片土地上纵横交错。

红军到来后,在全城刷上红色标语,分发土豪劣绅的财物、大米和土地。

这个队伍在遵义呆了12天,以后在漫长的长征途中,再没有一处停留如此之久。

最重要的是,当时的中央政治局开了三天天夜的会——在历史上被称为“遵义会议”。会议确立了毛泽东的领导地位,也坚定了独立自主解决中国革命的决心。这个会议在柏家公馆召开。他们都逃到了乡下。

雕塑前的沉思

纪念馆新建的陈列室入口,有一组大型的黄铜雕塑,重现了当年会议的情景。

雕塑中央是面容清矍的40岁左右的毛泽东,灯光照在这位未来共和国领袖身上,他手指夹着烟,神色凝重地望着远方。他的身后,是红军最高层精英们。最右边一片阴影之中,是在即将黯然退场的博古。左边靠窗而立的,是被斯诺形容为“像黑豹一样优雅”的中共安全局局长邓发。

这场会议如此重要,以至在纪念馆附近邓小平的旧居,还陈列有关于他当年曾以中央秘书长身份参会的考证。

多年以后,柏裕章被纪念馆筹备组请来,帮助恢复公馆最初的陈设。

遵义会议之后,毛泽东出奇用兵,突破了包围圈。而在贵州境内的国民党的追兵之中,就有柏章辉率领的队伍。这是他军旅生涯中唯一一次与共产党交手。

遵义战役之后,王家烈失势,蒋介石收编其余部,柏章辉被任命为25军102师师长。不久,102师调上海,参加抗战。

“抗战爆发后,遵义城突然热闹起来。”柏思敬说。

云贵高原像风一样起伏涌动的山脊和密林,是安全的腹地。遵义成为抗战内迁城市之一。

据《遵义市志》记载,因内迁人口剧增,乡坤富室相继投资于酒精、面粉、锰矿、丝织、纸张和发电,形成了遵义最早的近代工业。

之前遵义几乎没有工业,唯一的丝织业,随鸦片战争后的洋纱洋布流入而衰落,更兼清末种植鸦片之利厚于养织,种罂粟者日多。

内迁给这个封闭的县城带来开明之气。精明的柏裕章从外地购置20余台压面机运回遵义,开设大丰机面厂,这是遵义第一家机制面厂、雇工数十人,规模为当时遵义少有。此外,他还购置设备开办顺天纸厂,因质地优良,除满足遵义消费外,还销往贵阳等地,

这一时期,柏裕章还拿出自家上百亩田地,兴办了两所小学,一所中学。当时物价太高,学校给老师发米代替工资,由老师自己用米去换钱。

在后方短暂的安宁里,柏辉章带领102师先后参加了淞沪会战、徐州会战、南昌保卫战、长沙会战等。在这些战场中,他被炸弹震聋一只耳朵。而同属102师的柏辉章的胞弟在运送弹药赴前线时阵亡开封。他在1988年被政府追认为烈士。

抗战期间,排行第六的柏明章,从中央军校毕业赴云南上任的路上,死于土匪的枪下。

1945年抗战胜利,内迁的工厂、学校、人口陆续回流。县城产品滞销,企业停产。这时,让人担心的内战也开始了。

柏家会馆的败落

在柏氏家族,柏辉章颇具悲剧色彩。他的案件至今是个谜。

内战爆发后,身为国军的柏辉章无心内战,将家眷接于上海。1949年6月他回到贵州。

解放前夜,同为贵州人的国民党政府行政院长何应钦来到柏家会馆,与柏辉章谈了一夜。何应钦在天亮前离开,柏辉章没有随他去台湾。柏敬思记得,当夜大院里树上挂的灯罕见地照了一夜。

柏章辉在1949年11月出任国民党黔北绥靖区副司令,当年12月24日在遵义率贵州第二绥靖区部队起义。在解放之初,因为山区土匪猖獗,他被安排到遵义地区剿匪委员会任副主任委员。

但到了1952年,他却因“组织‘中国国民党反共救国会’”的罪名被逮捕随之被处决。由于当初草草掩埋,柏家再也找不到他的坟。

社会主义改变了柏家的命运。

柏裕章陆续移交了他的产业,。柏裕章及七个儿子的家眷,被下放到农村,住在一个废弃寺庙的大殿。

柏家会馆一度由遵义市公安局接管。1952年,在中央指导下,遵义开始筹备“遵义会议纪念馆”, 1955年遵义会议纪念馆建馆。第一任馆长是彭德怀的秘书。这期间, 柏裕章一个月有十来天要被请去,协助它还原历史。

1961年,柏病逝于乡下。他的女儿,与当地一个农户的儿子结婚,生了三个儿子,现在没有离开那里。

柏思敬在16岁那年辍学,到县城闯荡。他在建筑工地当过工人,在火柴厂做火柴,最后的工作是在遵义百货大楼,卖布匹和化妆品,后升到业务经理。

这是一段无法叙述清晰的混乱时光。

两种道路的对决

1998年,柏思敬与生父王志森在香港相见。

这时柏敬思已经是个退休的老人了,三个孩子的父亲,他还担任过三届遵义市政协委员。而王志森已近八十岁。他在去往台湾的路上,遇到逃难的一对姐妹。后来,与其中的姐姐在台湾结婚安家。

父子相处了十五天,聊起往事。

他们聊到遵义。

经过建国六十年的改造,遵义全然变了模样。高楼林立,商铺如云。现在遵义的两城区只有60万人口,政府的规划目标是2010年人口达到100万。远期要达到200万。

他们当然也聊到过去。

柏思敬印象很深的是,生父提到,他的部队曾与李先念的部队隔一条黄河。他们都认为,最大的原因,是国民党失去了民心。

清末以来,中国已有建立现代中国的公共意志,在重建中国的道路上,蒋介石建立了上层结构,毛泽东通过土地革命,重建村落单位,重建了一个下层结构。历史学家黄仁宇曾指出,这两大运动彼此完全相反,但就技术层面,必须在时间上重叠,前者不能吸纳后者时,就被后者所取代,这是历史不可抗拒的力量。而蒋的系统仓促建于残余的旧社会之上,失败不可避免。

而遵义会议的重要意义正在于,它使毛泽东的中国农村路线得以贯彻,它使共产党获得了广大底层民众的支持。

王志森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去世。其间柏敬思陪他回了趟东北老家。柏思敬说,“一切都过去了,柏家的下一代人都过得不错,再不会承受上几代人的伤痛。”

之后某一年,一个认识他的农户,交给柏思敬不知从哪找到的一尊弥勒佛和一个青花瓷花瓶,那是当年会馆的东西。这个花瓶一直摆在柏思敬客厅的电视柜上,沾满了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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